俗世中人,好文字。

渴望一根灯芯草

一直以来,我独自在这世间苟活*。

为何说是苟活,是因为搜遍所有的回忆,也没有一点关于自己的体会。我固执而不倦地行走,其实灵魂早已止步——我太久,没有从那里听到回音了。

即使叫我对自己做个完整的评价,也只能从关于别人的片段里攫取一点零星的印象。我没有想到——本以为已足够孤独,本以为已经将别人在我生命中的影响降到最低,可留到最后的一点空间,仍然不够存放我的灵魂。

我羡慕那些可以将回忆录编写成册的人。我想回忆录是世上出现“我”最多的文学。从一本回忆录里,可以掂量一个人生命的重量。我想必是可以毫无声息地活下去的那一类人吧。仿佛从很久之前就放松了灵魂的某个绳索,这具躯体也好似可以无风而飞。

什么样的情感可以束缚住一个灵魂呢?恨是引人堕落的毒药,有这样类似功效的,只有无比粘稠的爱了吧。

我过去曾经声嘶力竭地求爱。每一句文字,尽管浮浅,都是在孜孜不倦地说:“我爱你。”它们,这些文字,都不是可以称之为情书的东西,因为“我爱你”这三个字,在这其中也从未完整过。我求爱,不是在有了可以诉说爱语的对象之后咏诵,而是一边唱歌,一边寻找听众。我爱“你”,谁爱我呢?这样以后我终于发现,原来求爱的人,并不是将给自己的爱分给别人一份,而是忍受着干枯的心灵,最后一次勇敢地伸出手去。

世上有许多人都能写出恐怖而动人的作品,这甚至不需要深刻的心灵,只要有与之相称的想象力就可以完成。真正疲惫的灵魂,连诉说自己真实经历的力气都没有,它只能惶惶不安地求救,这世上所有温暖而积极的艺术,就是这样被创造的。

于是终于明了,为何风流的社交家也会有恬静的心境,为何充满了别人的回忆录会始终有冷静而强大的“我”存在。如果关于别人只有一点珍惜而闪光的回忆,干涸已久的灵魂会渴望地猛扑过去,用余生反复咀嚼。当一个人孤独得只有自己存在时,自我也就覆灭了。

这是人的通性,是所有群居动物的通性。只有这样一个活在边缘的人才会知道聚集的群体是由多么强大的排他性。当两个陌生人在街上相遇,再沉默寡言的人都忍不住多嘴。并不是有意要创造更多的垃圾信息,只是这个过程就是同类之间的相互认证。人有与人为善的天性,为了显示这一点就要在谈话中暴露更多的信息。万分之一的概率出现一个不懂交往的人,这个异类就此成就一个孤独的灵魂。

孤独,孤独,它带来的空虚如此可怕!如果像村上春树一样遇见可以毫不顾忌地大口吃面包的店*,我一定会感动到泪流满面。面包,这么令人幸福的所在,真的存在于人间吗?那么柔软,蓬松,又甜又软,带点可爱的焦黑痕迹。还有什么能像它一样承载我所有孤独的尖刺,将填充了一切的空虚统统填满?这是基督给我们最后的告慰了,然而它像基督一样,带着纯粹的悲怆含义。

让我抱一抱我吧,让我同我说说话吧。让我拉一把我的灵魂,再衷心地求一次爱吧。这是我路上最后一次求生的战争*。在基督面前,谁也不会失去为人的资格。人类兜兜转转好久,才最终,获得了幸福。


                                                                                                                               2016.6.29

* 改自《人间失格》太宰治
*《袭击面包店》《再袭面包店》村上春树 
*引自《凤凰》保罗·艾吕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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