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中人,好文字。

咸肉帆船

我时常想,如果要给但以理①写信,该写些什么好。因为在我的信久未寄出之前,先知一定就明白了我的来意。这宛如一个永远也逃不出的陷阱——但以理的眼,是未来的眼,我远比他无知,写不出什么令他惊叹的话。
这样想,不免令人庆幸了,因为世上毕竟没有但以理这样的人物。古人将这样的形象塑造出来,是妄图找到现在与未来之间的缝隙,或者说,是对未来的渴求过于强烈,而直接将它带到现在的时空了。
这样的做法也未免有些可惜。将未来当做是某种事实,甚至于让人轻而易举地看见,岂非少了许多令人期待的由头?况且这未知,才是它比过去更迷人的地方。也许只要掌握了充足的条件,一个人就可以轻易地推测未来,只是那样的生活被逻辑填满,未免过于无趣了些。所以再伟大的侦探,总也有去乡下养养蜜蜂的愿望②。
世界总是因为未知而有趣的。恰如无知的人们追求智慧一样,通达之士会否也追求混沌的迷惘呢?想想看,这蓝色的星球,这暗色的宇宙,倘若连他们都有完结的界限,那所谓永恒,又是多么的虚妄!况且人类的伟大之处,不正是在于追求无止境的目标吗?若是发现了宇宙也像一个羊圈一样闭塞,这样的事实是多么令人失望!人类研究自然,或许是抱着征服者的心态,但等到连他们自己的生命也终结时,又要不无幸福地感叹:我知道的愈多,愈感到我的无知。
仿佛我们是依赖世界的无限而生一样!每个人出发时,都会相信我们航行的大海是永无边界的,我们在其上留下的每一朵浪花,都一定是无比的渺小。人从学会思考的伊始,就将自己存在的意义铭刻在永恒之上;在我们还幼稚的时期,会竖起一根根巨石当做永久的纪念,等到岩石也破裂风化,就将永恒寄托于时间,然而等到记忆都腐朽,仍然有生命的大海供我们远航。但也许,我小小的帆船根本不能划到那么远的地方,它会沉没在某个不知名的海域,用海浪声吹起葬礼的号角……
我们每个人,都坐在咸肉帆船③上远航。帆船是我们唯一的载体,又是唯一的口粮。有的人会很快沉没,因为太早消耗了船底,也有人先丢失了风帆,再也无法飘远。还有人早早地接受磨砺,将船体风干得像岩石般坚硬,他也许会走得更远,又也许不会。而那些死去,却没有完全消耗殆尽的船体,会累积起来构成新的海岸线,他们仿佛组成了土地一般,仍我们采掘原料,建造新的帆船。
任时光温柔地逝去,我们徒劳无功一般一代代远去。在这碧蓝又漆黑的大海上,这样的求索,也未曾留下一点痕迹。所有人的生命都在逝去,所有人的生命又在重新孕育。倘若有旁观者,他会发现,经历这千万年的航行,我们与这永恒的世界早已浑然一体,而原来这样不断变化的进程,也会有其永恒的一面。
时间的海水,早已将过往都消融些许,然而却褪不去生命被日光照耀的温度。也许人类这个种群,确实被寄托了某种规律,一代一代远去,就像是一台温暖的机器,嗡嗡作响,永无完结之日。

①但以理,四大先知之一,犹太人;
②指夏洛克·福尔摩斯,详见亚瑟·柯南·道尔《福尔摩斯探案集·回忆录》;
③来源于夏多布里昂《墓中回忆录》,一个老水手用咸肉做了一个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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