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中人,好文字。

于灰烬小憩

大地,仿佛生来就要被踏裂、被冲破、被挖掘。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块东西,极度的柔软与极度的坚硬并存。在某个毫无征兆和理由的地方凹陷,将整个大海盛着,然而却漫不经心,就算挖了很久,也只是在他的一道皱纹里徘徊。他沉默不语,就有人来赞颂他,甚至毫不犹豫地称“他”为母亲。然而我没有这么天真,因为他只是沉默不语,一个母亲永远有不知疲倦的嘴。

于是在这无畏而无谓地沉默里,一个渺小的种族就这样一代一代生活着。每一代人都在他身上种下什么,拿走什么,埋下什么。他毫无所谓,知道凭他几乎是无限的力量,不需动一根手指就能将这些痕迹完全湮灭。你没有看见千百年来他镇定地掩藏着的东西,有人说那是魔鬼生活的岩浆,在他耳边昼夜不停地吹响诅咒,然而他充耳不闻。

春天的时候我在他身上耕犁,每一铲下去他会发出噗呲噗呲的声响,像一个勇士察觉到身上传来的微不足道的痒意后无谓的哼声。那也许是因为他无聊,为了回应而回应。我愤怒地猛然插下去,才被浇过水的浅坑呻吟了一声,喷了我一身水。

我根本无法对他怎样!他甚至不需动用他本身的力量就能将我击败,对我的咒骂也无动于衷,甚至连一句讥笑也不屑给我。

然而我终有一日要归于他,他知道这一点,他太过自信,所以从不理会我。

我早就知道,在这块渺小却又无尽的土地上,有这样一块微不足道的地方,人们在那里将自己的躯体托付给他,任他随意地将我们化作的蒸汽抛向天空或熔于地底,在无尽的奔波中等待恢复原来形态的机会……

这就是他在我们面前唯一的资本,他靠时间取胜。他不在乎这是否会显得懦弱而无为。

如果我与他一样长寿,我根本不会去在意他这样一块东西。他的存在,是件可有可无的事实。我永远不会尝试去探寻他的所在,恰如他对我的冷漠,我回敬的沉默一样恒久。存在了千百年,却犹如一片空白,缓慢的时间没有跃动,在那死寂的生命中,思维跳跃的火种也逐渐熄灭了。这黑暗没有尽头,直到宇宙在什么时候突然漏气,将我们这些存在完全挤压干净为止。

原来死亡,是我在他面前真正优越的地方。我站在他的某个土丘上,用我染上几十年后的死亡阴影的眼,骄傲地俯瞰他。因为有死亡,所以我不可避免地感受着、介意着他的所在,因为没有永恒,所以我热衷于变化,仗着他的麻木与无畏造出浅浅地表上的一切。人类之所以追求刺激,追求经历,仅仅是因为这生命如此有限,每一下的心跳都在刺痛精神,敦促我们抬脚,在大地上印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因为死亡,我们拥有生命。

而在渺远的那么一天,我将心满意足看见他,或是别的什么与他类似的东西,将这在人群中曾经辉煌过的痕迹完全吞没。

我俯下身,紧贴着冰凉的大地。我的鼻尖压在土壤上,扭曲地发痛。我锤了锤坚实的地面,感受到面颊下方那半尺见方的土地微微地颤抖。

我对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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