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中人,好文字。

银河铁道之夜

这一年来我如同巡空的鸽群,从小小的巢穴出发,辗转掠过不大的版幅,又连忙地蹩回建窝的小洞。

城市里的鸽群,与曾在郊外见过的相比,习性竟一点也未改变。早晨从洞口出发,完成一圈一圈的巡回,如同行军途中,休息也总轮换着进行。与生活在自然中的鸽子一样,不过是将空茫茫的天空换成仿佛更有一些内容的楼群罢了。对群鸽来说,是否就如同森林与田野的差别呢?领头的雄鸽,一定在喊着老船长一样的号子吧。

曾经我乘上这极度和谐的航班,在某个异乡的角落降落。最远得要漂洋过海,近些的乘上火车也要两三个小时。我无比惆怅地目送可以专心玩乐的年纪逝去,在异乡,也不过安稳地过上一段平常的日子。手里捧的是陌生的书,来自从未听闻过的出版社;我始终不会异乡的方言,张口便是外来的气息。

这样陌生的触觉,在异乡的山水间是没有的。热带的国家,山俨然也是司空见惯的模样,然而地上的芭蕉树,确乎是在说着什么了。迎面而来的空气,是干燥还是湿润?夜晚的星空,星座的角度会否有些许微妙的差别?山谷里的水要比平原上的更凉一些,流淌在手上,是寄托了地心的秘密。我旅行归来,是一点点窥破了远方的奥秘,还是相比从前更疑惑不解了呢?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我旅行,不是为了追寻什么。我相信异乡的天空所蕴含的,我在故土上一样可以获得。兰波和夏多布里昂,就算没有凑足来回的路费也要匆匆上路。而那是飞蛾扑火的姿态,饱含对自由与孤寂极度的渴求。巴黎可以不靠海,但她的水汽足以润湿旅人皱缩的心。然而我要无谓地说:如果我去巴黎,绝不为了她的自由,也不为了她的风光,仅仅只是因为恰好有足付车票的现金,够我挥霍一通归来。

事实上我不相信巴黎自由,索邦大学有的只是自由的遗迹罢了。我不为世俗所缚,自由也困不住我。

我为人,生于此世,必生不过在庸碌地追求幸福。古时史诗里的人物,远比我们幸福的多。每个英雄都有既定要完成的事业,只要目光如炬地望着神坛,就永远不用担心迷失。然而我到如今,仍要为仿佛虚无缥缈的幸福烦忧。我们是离它更近了,还是更远了呢?有那样一个群星沉寂的夜晚,我茫茫然开始思考幸福的含义。然而脑中却有一个声音回响:不要想。它说,不要想。幸福本就无法用手指抓紧,长久的极乐会令人难以忍受*。我一次一次开始旅途,又一次一次地迷失。而幸福总不在追寻路上。

银河铁道之夜,是一场注定的梦。绿色的、珍贵的车票,仿佛是唾手可得的真实,又是再迷人不过的幻梦*。上帝将我们设计成神经衰弱的模样,无法触碰极乐的神域,却又给了我们足够坚韧的内心,在被幸福抛下无数次后也有追逐的力气。那背影是狼狈的吧,没有上帝冷静目光的注视,但却在一次又一次抬起头来,后来的人们看着他,就像看见普罗米修斯点燃的第一簇圣火。现在,我们已经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是我们,给了那火第二次生命。

当我又一次乘着群鸽与水汽而来,眼脸上的风霜可以承受所有人的拒绝。但你看见我的眼睛,从来也不曾泛起追求的狂热;但你看见我的背影,从来也不曾有一丝颤抖。 

                                                                                                                                                                                                                                                             2016年8月28日

* 题目来源于 宫泽贤治《银河铁道之夜》 

*引自 博尔赫斯 巴恩斯通等《博尔赫斯谈话录》
*引自 宫泽贤治《银河铁道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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